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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是春闺梦里人—《中国知青婚恋纪实》推介

犹是春闺梦里人作者:林小仲

唐代诗人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深闺梦里人",讲述了大军出师讨伐匈奴奋不顾身,五千精兵血染疆场,一将成名万骨枯,只可怜无定河畔将士遗骨,他们都是家乡少妇们春闺里思念的梦中人。边塞诗,荡气回肠,家国情怀中,更有绵绵不尽的爱情相思。

浩劫十年,一千七百万城市知青上山下乡,中学生们,小小年纪,离别城市亲人,星散于白山黑水、黃土高坡、草原椰林、乡村农场,演绎了人类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迁徙,也留下许多堪称绝唱的婚恋故事。


五十多年来,众多知青文学,用回忆录、散文、小说、评论、诗歌记述了那段难忘的历史,追忆献出青春理想,洒下汗水热血,一代人难忘的磋跎岁月。


由上海知识青年历史文化研究会出版的《中国知青图书要目》一书,收录了不同版本知青书目达2672条,其中1966年之后就有2572条,也就是说收集了2572 个知青历史文化书籍名目,人类历史上,何曾有过象中国知青这样的群体,为祭奠青春,集中留下这么多知青文学作品。目前,这本书的编辑者们,仍然在坚持做知青书目的收集和增补工作。我与这项工作领军者张刚、朱盛镭、李亚飞等人是好友,由衷敬佩上海知青们功在历史的编辑工作。


诗经名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逑指好的配偶,当年男欢女爱尽管受到宣教误导,然而正值青春期知青们,朦朦胧胧中,无法阻挡与生俱来对异性的渴望。在特殊的岁月里,跌荡起伏、荒诞离奇、艰难曲折的知青婚恋故事,留下深刻的历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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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恰是文革时期知青上山下乡运动50周年,友人原新华社资深女记者刘昕主持编辑了《中国知青婚恋纪实》一书。全书40多万字,70多篇文章,收集了全国60多位作者的回忆文章,当年编辑成书,由于种种原因,尚未付梓出版,"幽兰在山谷,本自无人识。"


这本书的主编刘昕极富正义感,做为老三届一员,在浩劫年代,呼市中学血统论猖獗,贫农出身的她,不畏风险、挺身而出,一呼百应,站在被迫害的师长和同学一边,伸张正义。

她退休前,在新华社总社、新华社内蒙古分社从事新闻工作几十年。退休后,还曾先后主持编辑过多本知青纪念文集。我结识她,不由想起儿时看过的电影《停战以后》,在气势汹汹的国民党当局招开的记者会上,一女记者起身尖锐提问,主持者反问她是谁、为谁讲话?女记者大义凛然回答道:新华社记者,为真理讲话。


我从刘昕为这本书写的《后记》中,了解她主编这本书的初衷。二十五年前,著名知青作家叶辛的电视剧《孽债》,轰动全国,作者以知青返城大潮之后,遗落在他乡的几个孩子进城寻亲的故事,讲述知青爱情不为人知的悲剧,这使她想到,人类爱情故事,也是当年知青生活里重要的内容,将这些故事成集意义颇深。


在刘昕主编的《我的后知青时代》一书珠海首发式上,我与叶辛相识,也有过深入的交流,他沉稳大气。这次,叶辛也欣然为《中国知青婚恋纪实》一书作序。


刘昕说,她听到的一些知青婚恋故事,远比《孽债》里的悲情更触目惊心。云南兵团有位女知青未婚先孕,怕人发现,找朋友私下坠胎,险些丧命。另一个地方,有位女知青,为了保护心爱的人,把自已刚出生的婴儿掷入水井中。

逝去的李建建

黑龙江兵团十七岁花季少女李建建,只因为给自己心仪的男生友写了封表示爱慕的信,放在枕头下面,被同屋女生发现,报告了领导,领导找她谈话,领导谈了什么不得而知,结局是,几天后,豆蔻年华的李建建留下几份遗书跳井自杀。


知青的婚恋状况如同人生百态,不尽相同,但是都与所处特殊环境密切相关,这是现实生活中的年轻人难以想象的。


苦乐悲喜不尽相同,本书从作者不同视角,用纪实文学复原知青婚恋故事。书中也收录的龚韬英的《爱人》、李龙的《天上掉下个云妹妹》、梁志全的《时光不老,我们不散》等等⋯⋯,都是描写患难与共、逆境中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几十年,同甘共苦的爱情,让人读后,感动和钦佩,从中体会风雨中人性的光辉。


刘昕在《后记》中写道:古往今来,男女相爱是人的本能,是人类崇高情感的追求和向往,是属于精神与灵魂范畴,而婚姻却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实实在在的物质生活。在精神与物质发生冲突时,特别是疾风骤雨时,属于精神领域的"爱"却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刘昕在《后记》中富有哲理总结:任何一个时期的婚恋观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与当时的社会背景、人文环境有密切的关系。我们在收集整理一代知青婚恋状况时,其实也是在整理新中国一段不可逾越的历史。


做为这本书的主编,她慨然道,书中收录的60多篇文章所反映的内容,仅仅是万花筒中的一些碎片,但把无数碎片连缀起来,能够折射出时代的脉络。曾几何时,一切的权力、荣耀、财富都是过眼云烟,唯有记忆的文字能够走进历史,与日月共存。

 2 

这本书收录了我的两篇文章,其中《消失在白桦林中的爱情》,发表在201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梦随风万里》一书中,这是我个人传记的散文集。

我前后发表过200篇文章,影响较大的有两篇,一篇《评价知青上山下乡要客观真实》,那是我为2014年中国知青文化博鳌高峰论坛写的发言稿,我的两点论:做为浩劫的一部分,那场运动应该彻底否定,但知青们为国家做出的奉献应该积极肯定。文章在网络上转载,版本有上百个之多,流传广泛,认同者众,反对者寡,点击不计其数,更有甚者,为扩大影响,将作者名字改为作家莫言。我想此文也就是抛砖引玉,爭论无益,结论交给历史。


另外一篇读者众多的就是这篇《消失在白桦林中的爱情》,以第一人称,讲述两位知青恋爱的悲欢离合,或许这是我个人的经历,或许又不全是,本篇摘录几段:

我在大兴安岭连接着三江平原的小山村插队九年,村西头那片葱绿挺拔的白桦林中留下我的初恋。


那年我20岁,她18岁,正是青春萌动的年华。在那个极端政治化和理想化的年月,男女之情显得那朦胧和神秘,但我却对青年点的杜鹃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好感。


我们默默的踩着落叶,沿着树林中的小道漫步,月亮在薄薄的云层中时隐时现。


村里人都结婚早,像我们这样二十几岁的人,有的早就当爸爸、妈妈了。但是,对知青而言,别说谈婚论嫁,明天对我们很多人来说,命运都是未知数。


夜晚,在她教书的小学办公室,壁炉燃烧着松木飘香,窗外狂风暴雪,不时传来村里的犬吠,她会轻轻地唱一些老歌,歌声将我们带回北京快乐的童年,带回金色的学生时代。那时知青中流传着许多知名青歌曲,知名度最高、流传最广的是《南京知青之歌》"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域,我的家乡。啊,彩虹般的大桥,横跨长江,雄伟的钟山脚下,是我可爱的家乡⋯⋯"    。


后来,在推荐工农兵学员上大学的时候,杜鹃收到北京医学院录取通知书,她认真告诉我,等她大学毕业后,如果我还回不了北京,她就回到农村和我成家。我们相信这位善良真诚的姑娘所有话都是真的,但是一位在都市长大的弱女子,好不容易去北京高校上学深造,能回到父母身边,望着杜鹃那青春美丽的面庞,望着那一头熟悉的秀发,望着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我突然想起北宋著名诗人柳咏写的名句:"自古多情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我们分别在齐齐哈尔火车站,望着远去的绿皮火车,空荡的站台,耳边仍然嘹绕着汽笛长鸣。


相似的故事在知青中并不罕见,命运叉路口分道扬镳,也算是定律。我想起曾经在山西雁北插队的朋友阿元律师,他天资聪颖,勤奋努力,返城后,高考深造,凭借努力,做过法庭庭长,中农信保卫处长,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故宫博物院法律顾问,他摄影技术堪称专业,为人谦和,有丰沛的的人脉。

他在雁北大同下乡九年,村里老人还记得那个风尘仆仆、衣衫褴褛,腰系麻绳倔犟的北京后生。阿元与共同下乡的北京女知青产生恋情,情趣相投、志同道合,常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位蒙难的干部家庭女孩,靓丽高雅,善解人意,学养深厚。后来,随着这位女生位高权重父亲解放,她也被县里推荐回北京上大学去了,往来书信渐渐稀少,许多话不说自明。尽管他们后来在北京见过面,一位前程锦绣,一位仍在乡下务农。


阿元独自坐在黄土高坡,望着塬上啃草的羊群,茫茫的天际,逐渐想明白,灰姑娘找王子是《格林童话》故事,董永和七仙女相爱是神话传说。人很现实,门第地位、政治前途、经济状况,诸多因素影响着婚姻结局,知青时代如此,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只不过前者,在出身绑架前途,冤案重重的境遇中,命运多舛,由不得个人选择。


多年后,仍不能释怀的阿元聊起这段往事,仍然念念不忘,我体会到,对擦肩而过的俩人姻缘,伤痛的不仅是他一人,王侯宁有种,风水轮流转,时势造英雄,则是后话了。


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像当年英国国王爱德华八世那样潇洒,1936年,他在位326天后,毅然放弃王位,演绎惊世之举,"爱江山,更爱美人",摘下万众仰慕的皇冠,毅然与心宜的女人结合.。尽管他们的剧情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不是谁都能避开权力、利益的诱惑,为爱情去赴汤蹈火。


当年的知青们对于婚恋选择,有很多历史局限,社会伤痛,身不由己,在所难免,岂是一句嫌贫爱富、世俗偏见能够说得明白。

 3 

这本书收录了女油画家邢仪的文章《初恋祭》,我与邢仪相识近二十年,她初中在清华附中,下乡陜北,与著名知青赤脚医生孙立哲,著名作家史铁生,著名蒙古族词曲作家克明都是清华附中的同学和好友。

史铁生夫妇在邢仪的画室与邢仪夫妇合影

我曾多次参加邢仪他们组织的史铁生追思会,受益匪浅。邢仪用她精湛的画笔,绘制的史铁生人物肖像维妙维肖,表现出史铁生在漫长的轮椅生涯里,刚毅坚强、思想深遂、脸上洋溢着宽厚的微笑。有人说,史铁生筑起文学高峰,刷新思辨能力的精神高度。做为史铁生的中学同学、延安知青伙伴,多少年真挚的朋友,邢仪带我们走进史铁生的精神世界。


做为东北野战军的后人,邢仪率真耿直,也不失倔犟,她的《初恋祭》,是写在她下乡时,在不知情之下,当地一位已婚青年对她的热恋。邢仪从人性出发,理性回顾这段发生在几十年前的往事。她说:"他爱上一个北京来的女孩子知青,他们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生活有什么错?"


主编刘昕称赞邢仪,在当年那个扭曲时代背景下,她能有这样的心境和修养,该是何等超凡脱俗,令人敬佩!我有邢仪赠给我她的油画作品集,我从她这篇感人的故事中,了解北京知青在陝北黄土高原的难忘岁月,现将邢仪的文章段落摘发如下:


四十年前,即1969年,我和我的同学们到延安插队落户。我在这里生活了整整十年,我的青春和汗水全都洒在这片土地上,就连少女最纯洁、最纯真的初恋也留在这里。

插队生活的第三年,同队的知青就发生了很大变化,有的参了军,有的去了父母所在干校,我也被借调到杨家坪中学。


邢仪在这所学校遇到一位年轻的男教师:他是绥德人,是属于我们学美术的所赞叹的那类形象好的陝北后生,生得鼻直口方,浓眉亮眼,宽肩窄股,修长挺拔。他是高中66届本地回乡青年,他还是骨干教师,担任初三毕业班的数学课教学,还兼任两个年级的体育课。学生们都喜欢他,崇拜他⋯⋯。


那时候陕北农村既没有电灯,更没有电视,每到晚上,他常常一个人拉二胡消磨时光。


看得出来,在这个寂寞的山村学校,对于我的到来,他十分欣喜。我们坐在小窑里有说不完的话题,论古今,谈天地,当时,我还有一种讲给对方没有经历时的小小的优越感,我第一次接触陕北青年,为他们叫屈,他们天性优秀,不乏智慧,只因出生在贫瘠的黄土高原而被埋没。从"牛虻"的命运到"青年近卫军"的英勇,我高兴有人与我一起排遣这些个孤寂、难捱的黄昏。


我很年轻,毫无顾忌地享受着我们的友谊⋯⋯,直至今日,我仍能鲜明记得他那滚烫颤抖的手,一种真情的烈火由他而起,也点燃了我,那是无法拒绝,身不由己的。


我知道他已经结婚是这之后,他告诉我的时候显得很痛苦。我不能想像,这样年轻活泼的一个人,竞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吃惊的同时又十分矛盾⋯⋯。他曾向我表示他准备离婚,我说不行。他痛心疾首,怨恨陕北农村的早婚。


但我无论感情上掀起怎样的狂澜,心底总存一丝理念:不能在这里安家。⋯⋯,我有过这样的女同学,她们与当地青年结了婚,几十年同甘共苦,相亲相守,有些至今还生活在陜北。她们勇于正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不只为了一个爱人,也是为了自己的真情,付出了青春以至整整的一生。


邢仪后来考上了西安美术学院,还被选为团委副书记,三年后,又回到延川县文化馆,他们重逢时,已经物是人非:两三年不见,他明显地憔悴了,两颊塌陷,身上原来那种最吸引引我的青春和朝气几乎荡然无存⋯⋯。


邢仪庆幸自已后来成为了一个画家,作为画家,农村经历成为她一生重要财富。邢仪曾在北京、上海以及法国巴黎等多地举办个人画展。读着她这篇出神入化、情理交融的佳作,我看到闪烁着人性光芒的柔情蜜意,自然纯净、真实存在,没有丝毫的虚伪做作。


知青婚恋故事因人而异,2010年,阿荣旗政协,在郭英主席倡导下,一本500多页的《知青记忆》成书,该书讲述北京、海拉尔、天津、上海等地知青在阿荣旗的历史。


北京知青张元正回忆他的婚恋故事,1968年下乡,他背负着资本家出身,"黑五类"沉重的政治包袱。其实,张元正的父亲是周总理请回来的外贸专家,姥爷全家人在台湾,这些所谓复杂的海外关系,使得他很困惑,下乡后不知道路在何方。张元正思前想后,他下乡两年后,闪电般在村里结婚成家。


那时候,对于我们这些与他一起在阿荣旗下乡的北京知青们来说,在农村结婚成家,这绝对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恐怕是我们一千多到阿荣旗的北京知青中,最早在农村结婚的人。但若换位思考,你就读得懂,林冲如何从东京汴梁八十万禁军教头,被高俅逼得火烧草料场,雪夜上梁山。安家立业、绝境中求生存是人的本能。

根据他的描述,妻子是村里贫下中农的女儿,沒什么文化,长相一般,但人很朴实,贤惠。我想,找个安身立命,能遮风挡雨之处,或许是这桩婚姻的初衷。


张元正在回忆文章中说,那时,他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被赶出北京,沒人敢跟他讲话,他农村妻子的家庭接纳了他,朴实憨厚的岳母一席话让他感动。结婚洞房是跟村里女方亲戚借的一铺炕,一间房,南北对面两铺炕,两家人,晚上拉上幔子睡觉。14年的农民生活,张元正和妻子共创家业。


从农村到城镇,从东北到回北京,几十年风风雨雨,生活变迁环境落差,家庭出身,海外关系系,种种牵累,张元正咬牙挺过,黑土地艰难,在他带领下,将一个贫困的生产队,变成远近闻名的富裕强队。改革开放后,张元正还先后在阿荣旗县城多个部门担任领导职务。他后又将全家迁回北京,让农村长大的妻子进入北京的企业单位。如今生活在北京的张元正一家,儿孙滿堂,家庭幸福,读到这里甚感欣慰。


不言而喻,当初这桩婚姻有着磨灭不掉的历史痕迹,除感动他农村妻子一家质朴善良,危难时刻伸出援手之外,当事人又有多少无奈相续,不得而知,然而结局美好。

 4 

《中国知青婚恋纪实》书稿中的故事真实感人,仿佛象一个时代的缩影。马晓力回忆一同在锡林郭勒草原下乡的小学妹陈丽霞生平,感动过许多读者。


马晓力是我中学母校北京师院附中(现首都师大附中)的学姐,在大是大非面前有主见,她父亲是原全国政协副主席马文瑞。附中百年校庆时,做为校友会会长,她代表老三届同学,向浩劫年代受迫害的校领导和老师们道歉,尽管当年她就反对血统论,也不是学校红卫兵的领军者。


现将马晓力的《草原上绚丽的彩霞》故事情节摘录如下:

陈丽霞是北京师院附中1968届初中毕业生,她出身在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在六个子女中排行老四,父亲是商务印书馆著名俄文翻译家陈大维,"文·革"初期不幸被迫害致死。陈丽霞16岁到内蒙古草原,她是背着家人和学校,与另外两名初一同班小女生,一起躲在列车厕所里,避开检查。后来她们软磨硬泡感动了知青办,与马晓力他们一同到锡林郭勒盟东乌旗牧区下乡的知青。


马晓力回忆说,若干年后,知青们都纷纷离开草原而去,唯独陈丽霞孤身一人在茫茫草原一呆就是45年。1973年,21岁的北京女知青陈丽霞嫁给了一位草原上的普通牧民,而在阶级斗争年月,这位牧民还不能算做依靠对象。虽然浪漫爱情并不是这个家的基石,虽然艰难坎坷成为生活的大部分内容,陈丽霞也因在岁月的磨砺下,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但她并不后悔。


45年前的陈丽霞还是一个腼腆、内敛、恬静、言语不多的纯情少女,但是在她不外露的性格里却藏着坚韧、倔犟、甚至还有比较执拗的一面。


在蒙古包前,望着草原晚霞,马晓力还记得在陈丽霞结婚前那次对话,陈丽霞喃喃自语地又冒出一句:"草原这么美,咱们都别走了吧",马晓力劝她说"你可想好了,可是一辈子呀!一辈子留在草原,我是不行,你行吗?"陈丽霞此时木讷地,眼睛直直地望着天际那震撼人心的红霞,若有所思淡淡从口中挤出两个字:"我行"。


那年,马晓力他们知青们作为娘家人,为陈丽霞操办了完全草原风俗的婚礼,简朴而隆重,在马晓力心里,陈丽霞好似是又一个昭君出塞了。


返城后,马晓力他们始终牵挂着这位留在草原上的知青小妹。她在文章中祥细描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回草原看望陈丽霞的情景。

1988年8月,相隔14年,我们回到草原。第一眼见到陈丽霞时,几乎不敢相认。只见她滿脸皱纹,皮肤黑黢黢的,穿着一身破旧深绿潲了色的蒙古袍,头上还蒙着颜色发乌的头巾布,简直与牧民老乡一模一样,当时马晓力一阵心酸,眼泪如泉涌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陈丽霞却面带笑容,非常坦然地说,好不容易见面了,应该高兴啊。马晓力看得出来,陈丽霞生活拮据窘迫,在草原上也是生活境遇最不堪的贫困人家。


1991年8月,马晓力牵头,经众多知青艰苦努力,内蒙古大型知青回忆录《草原启示录》出版了,完成回草原赠书活动后,他们又一次相约回去看陈丽霞,那年她已在草原留守23年了。她的家境有了不少变化,盖起了一座土坯房,里外房两间。知青们给陈丽霞带来不少礼物,多是生活用品。当晚十几个知青挤在她家的大通铺上猫着睡了一夜,好象又回到当年的蒙古包一样温馨。


1993年8月,还是那帮当年的知青,再一次回访第二故乡,不同是大都带着自己的孩子,让他们体会父母当年插队的情景。陈丽霞家盖起了三间宽敞的砖瓦房,几十年中,她的艰辛和操劳常人很难想象,但她依然平和、刚强,还有她特有的善良。


以后马晓力他们与陈丽霞往来渐自频繁,经历过浩劫暴风骤雨,马晓丽能理解当年花季少女的陈丽霞,为何远离腥风血雨的都市,一生都投入遥远的内蒙古草原的原因。


2013年10月,陈丽霞在北京病逝,静悄悄的走了,她才61岁。马晓力在这篇文章结尾写道:她是草原上一抹永远绚丽的彩霞。这也使我想起克明作词作曲的《锡林郭勒不是梦》"锡林郭勒不是梦,你是我的青春,锡林郭勒不是梦,你是我的母亲⋯⋯。"情深意切,催人泪下,有人说,这首歌是草原知青们的安魂曲。


我们曾将马晓力这篇文章,编入首师大附中百年校庆纪念文集《百年回首》一书中,百度中也可以搜到,这个故事感动过无数的人,有人为陈丽霞的命运惋惜,他们说,草原多了一位牧民,北大少了一位教授。历史无法假设,过多的点评都显得苍白无力,希望更多的人知道知青们这些特殊的爱情故事,企盼以史为镜、社会进步。

 5 

我认真流览着这本书的目录,书稿中有女作家、青岛女知青邓清梅的《我的初恋》感人至深,洋洋洒洒两万多字,凄美爱情故事,讲述着血统论猖獗年代,冤屈和株连,家庭出身桎梏将一对恩爱情侣拆散。邓清梅1968年告别青岛,下乡到山东诸城插队,摘录几段她的《我的初恋》中文字,做为故事梗概,走进她经历过的那个风雨年代:


她的文章如同一部优秀电视剧,充满着画面感,文章引言从曾经的情侣,多年之后重逢又离别讲起,这是她这篇爱情故事的倒叙:

离别的时候到了!隔着车窗,我不得已松开和金田哥紧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想不到我们分别三十年后的意外相逢却是这样的短暂,还没有来得及倾吐三十年绵长的相思,却又要别离。


望着车窗外纷飞叠起的秋叶和那一棵棵倒退的树木,我的回忆也是一点一滴地叠起,心也一步一步地退回金田哥的身边。思绪随着车轮的飞奔,三十年前我那难以忘怀的初恋又在眼前浮现。


作者又将故事的镜头拉回三十年前她插队那个村庄:早就听说金田哥高中毕业以后,因为没有考大学的机会,回村当了会计,他是村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金田哥给我第一印象就是英俊、挺拔、和蔼可亲。⋯⋯,接触中发现,我们俩都很喜欢看书,爱好诗词,我们在一起谈得最多的是诗词,是书和诗词让我们有了彼此交流的话题。


我收到家里的来信,父亲因为是知识分子又一次被揪出来批斗,⋯⋯,家被抄了,父亲多年收藏的书籍烧毁了,还殃及了多病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我们全家被遣送农村改造。⋯⋯,从此以后,我在村里被公开戴上"黑五类子女"的帽子,十七岁的我,承受着各方面的冷遇和歧视。


在农村那段艰苦的日子里,金田哥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们的情感日积月累,彼此相依,那朴素的爱情滋润着我们清苦的生活。


邓清梅的初恋故事,剧情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在她的金田哥入伍参军后,他们的婚恋遭到村里金田父母和整个家族的强烈反对,他们认为娶这个出身不好的女知青媳妇进门,将影响他们儿子和家族后人们的政治前途。邓清梅为了金田哥在部队不受家庭出身不好她的牵连,能够提干,她痛苦选择和他分手。金田哥收到她的绝交信后,不顾家族反对,赶到她住的城市,几天里疯狂找寻,却未能找到她的影子。从此,天各一方、劳燕分飞。三十年后,才有邓清梅文章开头那段"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故事倒叙。

重庆的公司老总、杂志主编熊开达的《一个女知青的爱恨情仇》,讲述重庆女知青文琴,一个美丽的重庆16岁女孩的遭遇。1972年,文琴从重庆下乡大巴山中的柳岗乡三颗石村,她曾经是青年积极分子、共青团员、师范学校学生、乡村教师。


祸从天降,文琴从22岁开始经历重重打击:一夜之间被错误批判,被迫结婚,她侍候8年卧病在床的丈夫,拉扯两个病弱的女儿,手杆被打断,离婚,还遭到暗算……。


涉世未深的文琴,先是被工作队鲁队长做局诬陷,在公社点名批判羞辱,为证明淸白,文琴被迫与工作队吴兴良结婚。然后是丈夫久病缠身,她四处求医,尽心竭力照料,家境贫寒,她独自支撑,教书艰难度日。两个女儿先后出生,却遭到婆家重男轻女的歧视,争吵围攻中,恩将仇报的丈夫行凶,用木棒将文琴右手打断,两处骨折。


文琴愤然与恶丈夫离婚,重获自由,前夫依然寻衅滋事,她被迫带着小女儿调到距原来村子50公里外的金山小学任教,又多次遭受歹人袭扰欺负。苍天有眼,偶然机会,文琴遇到善良能干的司机唐若愚,命运使两个苦命人相识相爱,相互依存。


不久,文琴收到判给前夫的大女儿来信,大女儿无依无靠,后母进门,弟弟降生,她在家饱受歧视冷遇,大女儿苦苦思念妈妈和小妹,又患上肝炎,文琴和唐若愚将她接来治病,并从此一起生活。


后来,文琴大女儿给生父的信"爸爸:时间过得真快呀,我们又有五年时间没有见面了,在这五年时间里,你没有给过我一分钱,一点温暖和一丝关怀。我知道,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在我脑海中,你的印象也快消失了。但是在我幼小的心灵中,却又有了一个相貌平常,心地善良的父亲,我永远会记住他,并报答他,⋯⋯。我要努力学习,争取考上高中、大学,我的爸爸、妈妈都全力支持我⋯⋯。"


作者熊开达在这个故事结尾写道"文琴的女儿们是幸运的,毕竟她们这一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大好时光,而她们母亲这一代扎根大巴山的知青的坎坷命运,却注定要打上那个时代的种种烙印。"

 6 

知青的婚恋多受年代、地域、境遇、认知等诸多因素影响,无疑会有许多与众不同,甚至后人难以想象的婚恋故事发生。


书稿收录了熊开达的两篇文章,作者的经历也颇具传奇,我与他未曾谋面,也不相识,但从他诩诩如生的文字中,仿佛在重庆茶馆中,听一位山城秉性耿直汉子给我摆龙门阵,如同嘉陵江水婉延曲折,湍流不息。从书稿作者简介得知,熊开达曾下乡巴中林场,后入伍在东北嫩江当过兵,集民营企业家与作家为一身,发表过上百万字的文章。


他的《一个重庆知青与一个山村寡妇和六个孩子的故事》,标题就十分抢眼,故事奇特真实,却彰显人性,读后让人震撼。

重庆知青张志远,1972年,18岁到南江县插队,20岁时娶31岁带着四个孩子的寡妇为妻,扛起家庭重担,无怨无悔,坚守至今。


张志远19岁下乡当知青时,在村里结识了余林海一家,余家平日也给这位重庆小知青许多帮助。后来,余林海病重住院,张志远自告奋勇到县医院照料,尽心尽力。后医治无效,临终前,余林海最放心不下妻子胡庭秀和四个儿子,张志远对他说,大哥,只要兄弟在,嫂子和侄儿就不会挨饿受冻。


一年之后,张志远冲破阻力,兑现承诺,毅然与胡庭秀结婚,肩负起一家六口人的生计。他起五更睡半夜,拼命挣工分养家。张志远的婚姻,让胡庭秀感恩戴德,让村里人赞叹唏嘘。


几年后,他们又有了一儿一女,八口之家的生活沉重压在这个23岁的重庆知青身上。知青招工返城时,张志远谢绝了远在山城的父母兄妹的催促呼唤,谢绝县知青办苦口婆心的规劝,放弃了回重庆就业千载难逢的机会。


作者在文章中讲述:胡庭秀再也沉不住气了,她流着眼泪对张志远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帮了我四年,你的恩情我记一辈子,你走吧兄弟",张志远冲动地一把抱住胡庭秀:"这个家是我们的,我不能离开你们,"俩人抱头痛哭一场。


张志远没有回城,没有被招工,至今他还是一个农民。作者熊开达说,张志远在那个艰难的年代,用一种最原始的方式,去拯救一家孤儿寡母的代价是牺牲自己的青春,再用一生去守护一个诺言。作者反问,张志远算得上我们时代的英雄吗?


作者前些年釆访张志远时留下的印象:张志远仍然粗喉大嗓,快人快语;仍然重庆乡音不改,脾气依旧;仍然是一个二十年前豪爽、仗义、刚直的知青哥。沉重的生活不曾消磨掉他的意志,过去的生活,在他嘴里竟是那样平淡、简单。


知青爱情故事形态万千,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乏其人。我与上海知青龚韬英、沈莉萍认识多年,我前年到上海,她们还曾经在上海城隍庙附近餐厅热情招待我。龚韬英性格率真,敢爱敢恨,与印象中的上海小女人娇柔性格有几分差别。

1969年冬天,龚韬英小小年纪与同学们一起告别大上海,到云南西双版纳水利二团下乡,书稿中,她的文章《爱人》,讲述了她相依相伴相爱了40年的丈夫金建中,语言幽默诙谐风趣,有责任感,不乏敢做敢当的男子汉气概。文章轻松浪漫中记载着生活的酸甜苦辣,诚信责任担当。


故事从俩人在云南农场的蹉跎岁月,讲到返城后在上海滩打拼,从患难与共的彼此搀扶,到事业有成峰回路转,从我行我素的豪爽性格,到相互包容危难时刻见真情,上海知青的爱情故事,语言生动,趣味横生,哲理丰富。


她说,在云南兵团时,金建中求爱方式很特别:"龚韬英,你跟我,好吗?"我其实听懂她的意思,却故意问:"跟你到哪里去啊?"他机智幽默的回答:"跟我到山里兜兜。"


她概括同为上海知青的爱人金建中:人厚道,重义气,小聪明、大胸怀,贼机智、特幽默。他不喝酒话不多,酒喝多了话特多。他跟朋友在一起,除了谈钓鱼,就是谈云南知青那点事,冷不防弄句幽默让你忍俊不禁。这份从云南下乡的知青爱情故事,延伸到黄浦江畔,曲折蜿蜒,却圆满幸福。


书稿中还有内蒙知青景润梅成为军嫂的故事,1968年,她从集宁一中下乡商都县,在那里度过六年知青岁月。对下乡女知青们来说,希望借助自己的婚姻改变命运,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一个决定,却将自己带到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向,选择不同,结局也大相径庭。


文章中讲述景润梅的婚恋,如同电影《三笑》唐伯虎点秋香一样,她与一位军人几次不期而遇,朦朦胧胧,一见钟情,心藏爱意,却擦肩而过。他们中间经历坎坷曲折,这对一个女知青来说,成为军属是改变命运的机会。笔者评述,含着泪花的回忆,难免有些苦涩,而苦尽甘来的幸福微笑,却是那么值得回味。


峰回路转,知青景润梅最终与她瞳景的那位军人喜接连理,成为军属,后来爱人从部队转业从警,她也返城就业,又变成了警嫂,以喜剧结尾。这篇《致敬青春》的文章,是当事人景润梅口述,原乌盟政协常委,地区九三学社副主委,蒙古族张·阿拉腾撰稿。


书稿中,北京知青延梅的《无奈的婚姻》让人回味无穷。作者延梅,1968年下乡延安黄龙县,她1972年供职延安市商务局。


她讲述了在安塞王瑶公社插队的北京女知青樊雨嫁给农村青年的故事:那时她所在的青年点知青都走了,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走头无路的她嫁给了当地的农民。


延梅的《无奈的婚姻》开篇词字字珠玑,寓情于理,耐人寻味,她道出特殊年代知青们的婚恋的无奈。我理解,红烛泪流,有些两情相悦,却无缘相聚,有些只是为了活着,婚姻充满苦涩和无奈。这与婚恋对象是哪里人,是什么家庭背景,富贵还是贫穷,是村里人,还是城里人无关。

延梅写道:"我久久地凝视着当代知名的画家王国斌的知青油画中的代表作《我的前夫》,这张结婚照是那样的无奈、困窘,那样的尴尬、难堪。新娘是位青春靓丽,却透着委曲、忧伤、绝望神态的知青,而新郎则是村里淳朴、憨厚,却透着自豪、开心,幸福微笑的后生。他们的婚姻注定被宏大的政治语境,被历史旋涡操弄。如果遇到机会降临,他们会义无反顾地逃离,而她却被命运牢牢地牵绊。真正的爱情隐私之火熄灭在xx口号的祭坛前,为之哀婉、感动、焦虑,这是一个鲜活、生动、真实的故事,牵动着我们对往事不堪回首,刻骨铭心的回忆。那失去被挥霍的青春,在晚年知青队伍中涌现出一阵阵心痛、共鸣和无声的眼泪,为此,值得珍藏和缅怀。"

7

《中国知青婚恋纪实》这部尘封的书稿中,还收录着曾刊载在《草原启示录》中的两篇文章。


我的《女俘》和许惠英的《18岁的幻灭》。


许惠英毕业于人大附中,曾经在阿荣旗与我相邻的格尼公社插队,后来成为北京师范大学的教授,我们俩回忆角度不同,却不谋而合,居然讲的是同一位北京女知青的婚恋悲剧。


多年前,我参加过许惠英中学同学聚会,她们班的徐浩渊老红兵时大名鼎鼎,她为老干部被打倒报不平,曾愤然写下:《满江青》"风雷起,鏖战急。陈官溃,骚人溢。四十余年廉颇将,今日败倒茶花女。甘地慕,慈禧嫉,蓝氏玉手遮天,娇声盖旨,愚群愚。哪吒嫩手抽龙筋,老父为主使穷计。无奈何,神塔压顶火中立,昂首待鸡啼。"矛头直指当时如日中天的红都女皇,小小年纪,气概让人敬佩。


我的这篇《女俘》讲的是我当生产队长那年,护秋社员抓了到地里偷庄稼的一群妇女,请示我如何处置,我罚她们去场院扒苞米。这群衣衫褴褛的"女俘虏",年长的三十多岁,年轻的十七、八岁,手里拎着捆庄稼用的麻绳。后来,妇女队长跑来告诉我,被抓的妇女中有一位是我们的北京知青。


这位北京女知青住在距我们不远的屯子里,下乡沒有几年,青年点就散伙了,有点门路的都远走高飞了。东北农村女孩结婚早,结了婚便在家中照顾孩子、做饭、喂猪、养鸡鸭鹅,在地里与男劳力一起干重活。青年点散伙后,就剩女知青,返城无望,有的人为了生活下去,匆匆嫁给了当地人,这次被我们抓获的女知青就属于这种情况,她与当地人结婚后,生活仍很艰难,借秋收之季出来偷庄稼也是生活所迫。


按照妇女队长对她的形容,我记起她的样子,高挑个子,苍白的脸上一双忧郁的大眼睛,乱蓬蓬的头发上挂着草叶,浅花格棉袄,两只污浊的蓝布套䄂。如果没有人说明,我很难在她身上找到北京知青的痕迹。"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这种难堪的场面下不期而遇,使我感到凄凉。我想与她一起的那些农村妇女都有难处,就让妇女队长为这些罚在场院扒苞米的妇女安排一顿饭,并嘱咐,饭后好言安抚一下我的北京老乡,然后将她们都放走。


两年后,我得到确切消息,那位偷庄稼被我们抓过的女知青,因家庭不合含恨自杀,抛下一个未滿周岁的孩子。


许惠英的《18岁的幻灭》一文,讲述与这位女知青的几次接触。许惠英曾是他们公社知青领队。先是这位女知青,找她解决青年点知青不合闹矛盾。后来,告状她丈夫和婆婆打她。许惠英听了惊愕的想:两年前,这位女知青还雄心勃勃,立志"改天换地"。去年见她时,她谈起她们青年点三个女同学受不了劳作之苦而出嫁时,曾是那样地鄙夷,说她们背叛了革命的诺言。许惠英暗叹,怎么?一年之隔,她也成了农家媳妇。


许惠英了解到,她们青年点分灶吃饭,这位女知青不大会做饭,后来成为她婆婆的那位妇女常拉她到家吃饭,一来二去,村里传开了闲话,说她和这家儿子搞上了对象了。她非常恼火,可吃了人家的嘴短,她难以争辨。日子一长,她觉得有个丈夫也没有什么么不好,既可摆脱繁重的劳动,还能吃上现成的饭菜,又有人疼爱。于是,她和她的几个女知青伙伴一样,没有和家里商量,自作主张,与比她小一岁、年龄只有17岁的丈夫结婚了。


婚后,她生了个女孩,有了孩子,她再不是受疼爱的知青了。比锄地还繁重的家务活落在了她的肩上。她们累得受不了了,耍小性子不干,可她丈却说:"是我的媳妇就得给我干,要不,抱孩子回北京!"


许惠英听着她的讲述,这才注意到,这位女知青没有穿她平素爱穿的黄军装。她穿军装那会儿,脸色红润,神采飞扬,透着一种少女的妩媚。眼下,她穿了一件袖口上有不少油渍的对襟小褂,面色憔悴,神情黯然。

半年后,许惠英听老乡说,一个月前,她的小丈夫和婆婆不同意她做人工流产,她一气之下喝下一瓶敌敌畏,死了。


许惠英这篇文章,文笔流畅细腻,加叙加议,她伤心感叹道,18岁的她在幻灭中死去了!我难过了许久,有一个时期,只要一想到她当初神采飞扬的面容,我就哀伤,继而是不解的困惑。


我对再版的《女俘》重新做了些修改,其中加了一段感言:"嫁给当地人的女知青,许多成为知青中最不幸的群体,她们忍受着精神苦闷和生活艰辛两副重担。待百万知青返城时,她们又成为被遗忘的角落。即便能够返城,也遇到农村另一半和子女进城难、就业难的问题。因此,造成家庭破裂或回到城市沦为贫困户的窘境,苦难的命运沉甸甸的压在这些弱女子们的肩上。"


古往今来,婚姻状况并非门户相当就适宜,男婚女嫁也不以城乡地域论优劣。但是,在知青下乡的阶级斗争年代,我见识过生活所迫,在那个被圈定的生存舞台,因前途无忘的一些女知青匆匆嫁入农户,最终苦多乐少,甚至悲剧收场。


追随女知青返城的农村配偶,许多人生活也不尽人意。书稿中王海军的《知青配偶》,讲述了他们中一些人进城后荒诞离奇的故事,故事精彩耐人寻味。这些人离开熟悉的乡村和土地,在喧嚣的城市中游荡,面临着沉重的生存压力,生活方式和环境骤然改变,矛盾纠纷,苦闷自卑交织,有的委屈求全努力适应,有的拂袖而去,由此造成家庭解体,分道扬镳,也不在少数。

《知青配偶》的作者王海军,北京知青,1968年下乡内蒙古武川县,1973年在农村与当地女青年成婚。1978年考入内蒙古师范大学中文系,一直任中学语文教师,1990年全家回到北京。他文章中讲到的知青配偶的故事,都是发生在他身边熟悉的人和事,虽然由于尊重隐私,未用实名,却生动刻画出知青婚恋的另一半场景,他们中的许多人也命运多舛。

 8 

尚未出版的《中国知青婚恋纪实》一书,书稿有60多位作者,70多篇文章,他们用自已的亲身经历,为我们讲述知青上山下乡运动中婚恋故事,除本文中摘录的作者文章外,许多亲身经历的故事都感人至深。


朱蕴忠的《我的新娘在农村》,刘晓航的《雨中的荷》,梁志全的《时光不老  我们不散》,王守见的《乡下情缘》,王加留的巜我的贫下中农妻子》,野草的《上海知青演绎爱的真谛》,冷明的《火勒旮弃》等等,从这些标题,或许你会期待翻开飘着墨香的书页,跟随作者了解那些快被遗忘的回忆,"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史铁生的《她叫吴北玲》,子蕴的《一封无法发出的信》,武桂秋的《分手鸳鸯各自飞》,陈兵的《爱的诉说》,邵孟布的《苦涩的初恋》,魏玲的《我的知青婚姻》,李连科的《那山、那水、那情缘》,冯国慈的《缘分天定》,薛运华的《我的婚姻我的愧》,李永丽的《相濡以沫四十年》等等,即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或许有知青的亲身经历,学者刘小萌的《下乡知青婚姻剖析》的文章,对知青一代人情爱婚恋的心路历程有深刻的分析。友人刘小萌和定宜庄,都是中国社科院的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而且都是曾下乡内蒙古草原的知青。

定宜庄著《中国知青史  初澜(1953一1968)》、刘小萌著《中国知青史   大潮(1966一1980)》,这两本书2009年2月由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发行,留下翔实的知青上山下乡史,弥足珍贵。


刘昕主持编辑巜中国知青婚恋纪实》,这是她编辑的第三本知青著作,她为这些付出太多的辛劳和精力,承受着各种压力,甚至抱病工作。她的校友、下乡知青伙伴黎凤仪和仝敏协助刘昕做了大量编辑、整理及繁杂的事务工作,虽然困难重重,她们却始终如一、契而不舍。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知青作家叶辛为本书作序,他点评:"我要说,这是一本好书。好就好在她不仅描绘了知识青年们多姿多彩的爱情,而且字里行间无不透视出知青一代生活的时代特征,感情特色。读着这些书稿,我要说,这是知青的爱情,这是我的同时代伙伴们的爱与恋、情与怨、回忆和反思、哀叹与赞美⋯⋯"


书稿编辑工作2018年已完成,何时成书不得而知,我写此稿,或是为这部尚未面世的书做个推介,或是与大家分享知青婚恋鲜为人知的经历,或是为在记忆深处留下反思,或想让后人汲取历史教训。本文叙述中,摘编了书稿的相关内容,特向刘昕主编、黎凤仪副主编及编者、作者一并致谢。


知青一代大都进入"簾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江湖岁月,"知青"也将成为历史的名词,上山下乡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不一而论。相同的青春,不同的人生,下乡时,千军万马一条路,返城时,八仙过海各寻门路。知青婚恋也是如此,不同的剧情,不同结局,却躲不开大环境构成的社会背景。


谈及血统论肆虐的浩劫年代,有篇回忆文章这样描述:让一个毫无过错的投胎者,一个尊严和上进心却完好无损的年轻人,仅仅因为出身而天然地被剥夺升学、参军、招干以及诸如此类的一切平等机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古老歧视?最可怕的是,这种歧视甚至渗透到了生活最终端的具体细节,让每一个当事人背负从天而降的政治原罪。


我想这也是知青们婚恋大都要面对的问题,许多人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毋庸置疑,既便在蹉跎岁月的逆境中,知青一代人也做出过许多牺牲和奉献,更是中国40年改革开放积极参与的亲历者。是非曲直,功过得失,留给历史去评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由于对这本书的期待,不知为何,我忽然想到唐朝大诗人白居易《长恨歌》中的几句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 ,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宫粉黛无颜色。"

 (林小仲2021年7月5日写于北京)

作者简介

林小仲,新中国同龄人,1968年,从北京师院附中赴东北阿荣旗插队,度过九年知青岁月。1977年返城,同年12月进国企北京羊绒衫厂,1981至1990年在团中央工作,1990年调任中国招旅总公司,先后在北京华鹏大厦和雨霖房地产任总经理,2018年退出职业经理人岗位。大学毕业于首师大政教系,著有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梦随风万里》一书。

转载自公众号:林小仲lxz
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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